冬奥史话:诚实的代价之叶乔波和薛瑞红的故事
导语:诚实很重要,但中国速滑女将在冬奥会上的经历告诉我们,在某些特殊的时候,过于保守的诚实是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关于她们的故事,下面请听房学峰为您道来。
1992年冬奥会速度滑冰的女子1000米比赛,叶乔波输给美国名将布莱尔——她不但获得过五块冬奥会速滑金牌,而且在短道速滑的世锦赛上获得过全能冠军——的那场比赛,就输在“太诚实”上。
叶乔波输了百分之二秒,她的教练肖汉章回顾那场比赛时说:“我的指挥当时有失误,因为多年我们俩配合,每圈的成绩要准确地报,当时我就准确地报了,前600公尺是赢布雷尔零点几,她继续这样滑下去可以拿冠军,但当时我就如实报她的时间了,我当时要是脑瓜儿灵活一点,告诉她你现在要拿冠军了,这个金牌就拿到手了。”肖汉章说的对,激将法在这个时候很有作用,“太诚实”则会误事。
保守的诚实
1991年第七届全国冬运会的短距离全能比赛,获得前三名的分别是叶乔波、王秀丽、薛瑞红,她们恰好是中国速度滑冰90年代最杰出的三个人。
王秀丽的特点,是以一种非常执着的精神去取胜,叶乔波则是以一种非常聪明的方式去取胜。她们之间那种美女与才女的竞争,到了1992年分出了高低:叶乔波先获得了冬奥会奖牌,又获得了短距离世锦赛的全能金牌。
从当时的世界格局看,叶乔波所处的时代是有利的,因为民主德国的两位短距离明星恩克和罗滕伯格刚好在那个时候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又处在一个悲剧时代:那几年,叶乔波和布莱尔之间的争夺,是女子短距离速滑的主旋律,对于叶乔波来说,与这位超级明星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一种不幸。
不但是布莱尔粉碎了叶乔波的奥运会冠军梦,还有伤病。
在训练手段落后、科技保障不足的当年,叶乔波的受伤有其必然性——
当时,她的训练经费是能得到比较充分保证的。解放军总后勤部财务部的部长在看叶乔波训练的时候,有感于训练的残酷和条件的艰苦,当即表示:“我保证全军的训练经费恐怕有困难,但我保证你这一个队的经费、保证叶乔波的经费还是可以的,为国争光的经费我们不缺!”
在那个年代,为了把更多的资金用于国家的经济建设,军队正在做出牺牲,叶乔波受到的保证,反而使得她的团队更加急于求成:因为必须用成绩回报所有人的关怀,叶乔波不得不在每一次比赛中都全力以赴,其结果,是她赢得了1993年全部比赛的胜利,但积累的损伤也越发严重。
现在看来,如果叶乔波能早一点儿做手术,那么1994年冬奥会的结果会好得多,但提前手术的前提,是不去夺取1993年的那个“大满贯”,这又显然为当时的价值观所不允许——军队领导很重视,国家体委很重视,为她建立了专门的医疗小组,但采取保守治疗的手段是首选,因为必须顾及眼前争金夺银的利益。
在全部希望系于叶乔波一人的情况下,保守是一种诚实的选择。
保守的失利和不保守的拼搏
1993年夏天,叶乔波不得不接受手术治疗,手术后恢复虽然不错,但毕竟影响了竞技水平。
1994年,叶乔波拖着伤腿出现在利勒哈默尔冬奥会赛场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来观看这场注定将成为经典的比赛,叶乔波面对的还是布莱尔。第一项500米比赛,是叶乔波的主项,但她不仅输给了布莱尔,而且输给了她的全部队友:薛瑞红第四名、金花第九名、杨春媛第十一名、叶乔波第十三名。
现在来分析当年那场500米比赛,叶乔波失利的一个潜在心理原因是保守——她的几位队友在500米项目上都实力不俗,特别是以百分之一秒与奖牌失之交臂的薛瑞红。在这种情况下,顾忌腿伤的叶乔波拼不出来、略显保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1000米决赛前有这样一个细节:叶乔波出场时,韩国队领队在她后背打了一拳说:“乔波,去打仗!”这一拳让她获得了很好的心理暗示,让她完全振作起来——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英勇的战士、决心去搏杀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比赛!
1000米是叶乔波的副项,并且完全没有队友的支持,胜利的希望非常渺茫,唯一可能赢得的只有精神!
也许是天意吧,叶乔波这最后一场比赛的对手恰好是布莱尔,两年前,布莱尔两次让叶乔波屈居亚军,如今她们再次对话,一个稳操胜券的人,将赢得自己第五块奥运会金牌,而另一个人,则只能以另外的方式了却自己的奥运情缘——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挪威的这个冬天,同时诞生了两位英雄。
从保守的500米到豁出去的1000米,这样的战例在很多年后的冬奥会赛场上又出现了:2014年的张虹。
就这样,带着伤感和惆怅,叶乔波的运动生涯划上了一个句号,里面有一些实现了的梦想——她终于为中国速滑赢得了全能世界冠军;但里面还有一些没有实现的梦想,那就是奥运会金牌——梦圆、梦缺,共同验证着人生的辩证法,圆梦、缺梦,一起构造着时代的里程碑……
保守的后果
其实在1994年冬奥会前的短距离全能世锦赛上,比叶乔波年轻四岁的薛瑞红就已经表现不凡,获得了全能第三名和500米的第二、第三名,她显然是理想的接班人。
1997年在挪威哈默尔举行的短距离全能世锦赛上,薛瑞红的成绩又进了一步,获得全能第二名和500米、1000米的单项第二名,同年,她又在世界杯赛中获得500米的总冠军,看这个势头,就连最保守的人都觉得:在一年后的长野,薛瑞红即使冲击金牌失败,也应该能确保奖牌。
在1996-1997赛季结束、新赛季到来之际,中国速滑界遇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课题:“趿拉板式冰刀”。
风车之国荷兰,是速度滑冰运动的诞生地,13世纪中叶,第一支铁质冰刀就是在荷兰出现的,到了20世纪末,荷兰人又发明了新冰刀,引发了速度滑冰的一场革命。
使用过去的冰刀,运动员在蹬冰蹬到一百六十度、膝关节还没有蹬直的时候,刀尖已经开始抬离冰面,而一旦刀尖离开冰面,在一百六十度到一百八十度这个过程中,运动员的滑行速度将受到很大影响,因此,荷兰科研人员发明了新冰刀,增加了冰刃与冰面接触的时间。新冰刀发明后,最初是在青少年中进行试验,结果,用新冰刀的孩子平均成绩提高了6%,不使用这种冰刀的孩子仅仅提高了2%。这一结论问世后,在1997年夏天,全世界的速滑运动员都开始鸟枪换炮。
在这场革命面前,中国速滑界的反应相对迟钝,到1997年世界杯系列赛的第一站比赛时,薛瑞红忽然发现:以前和自己差一个档次的运动员,现在的水平却比自己高一个档次了!
其实早在1997年下半年,国外速滑专家来我国讲学时,就介绍过新式冰刀,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很早就获得了器械革命的信息,完全有可能及时跟上世界潮流,然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新生事物,并且有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外教第一堂课就给我们介绍新冰刀,并且说现在要发生一场革命,你们要注意到这个问题——他还带来一副样品给大家看,解释这个冰刀结构的变化,和生物力学的变化,我们的教练你猜说什么:“这小子来卖冰刀来了!”
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直到冬奥会前两个月,中国速滑队才全部换装——国家体制下,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经过不少领导的层层把关是肯定的。
长野冬奥会的速度滑冰比赛上演了史上值得记载的一幕:新式冰刀的应用,成就了一批无名小卒的英雄梦,同时也使众多名将走向了末路。站在起跑线上的薛瑞红,原本是要去圆自己的一个奥运冠军梦、去完成前辈的一个期待,至少也不要留下利勒哈默尔那样的遗憾,然而在500米比赛的跑道上,薛瑞红无论怎样努力,也始终找不到原先那种有力的感觉,或许从更换冰刀的那一刻起,命运便注定了这样的遗憾——薛瑞红的遗憾、中国速滑的遗憾、中国冬季运动的遗憾。
当时的中国队教练杨忠杰曾经分析说:“当时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冰刀改了以后,我们接受得晚了一点,根源还是我们比较保守。薛瑞红冲击奥运会金牌的任务主要是在500米上,当时我们认为,换了冰刀以后她的前一百米成绩会受影响,但是忽略了前100米受影响、在后400米能弥补回来,而且还能大大超过前100米损失的部分……”
冰刀更新上的反映迟钝,使中国速度滑冰在长野奥运会上全线溃败,经过几代人不懈努力才达到世界一流水平的速度滑冰成绩一落千丈,跌落谷底——最好名次就是薛瑞红的第十四名:使用新冰刀之后,薛瑞红的500米成绩提高了0点6秒,而获得500米金牌的那位加拿大选手虽然是薛瑞红前一年的手下败将,却将成绩提高了1点6秒。
还是那句话:诚实很重要,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过于保守的诚实是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房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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