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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不投?他调侃自己是史上得分最低的MV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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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大学学生会

文章发布于2016年5月30日

Who is he?

北京大学男子篮球队长。第16届CUBA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全国总冠军,第五届亚洲大学生男子篮球锦标赛亚洲冠军。今年夏天第18届CUBA结束后,这个代表北大男篮征战五年的控球后卫最终迎来了他的退役时刻。

记者 | 田淼 蒋乐来

编辑 | 吴呈杰

2016年5月14日的下午,北京大学的天空像第三教学楼外的水泥地一样灰暗。几丝微风将雨水交织成网,邱德拔的室外篮球场空空荡荡,只有一小滩黑色的积水静静地躺在塑胶地面上,正在等待着雨的停止和篮球的到来。

北京大学男子篮球队的全部主力聚集在邱德拔地下二层的综合训练厅。在场地的一边,郭凯、万圣伟、陈圣、王少杰……这些CUBA(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的明星球员正站在自己熟悉的队友面前,口中嘶吼着,用力地挥动手臂传球,或干脆仰仗强壮的身体持球横冲直撞到篮下——他们正在进行队内的模拟对抗赛。五天之后,他们将坐上前往天津的火车,和另外23支强队争夺2016年CUBA总冠军的称号。

在另一边,重感冒和腰伤交加的北京大学男子篮球队队长王泽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另外半场的三分线外。穿着酒红色球衣和青篮色球鞋的他显得有些疲惫,用双臂举起球、瞄准、出手——篮球轻轻地弹出框外。他拖着步子走过去,垂下身体、捡起球,回到三分线——这次投中了。他再出手,不中。再投,又不中。在连续几次不中后,他捡起球,默默走到场地外的长凳边坐下来,低下头看着地面,一遍遍地按压着手中的篮球……虽然伤病缠身,他还是想继续征战CUBA赛场。

▲ 第18届CUBA东北赛区决赛中,北京大学战胜中国民航大学重夺“东北王”称号。带伤出战的王泽奇获得MVP(最有价值球员)称号。

在几天前,带着重感冒出战的他刚刚带领球队成功复仇中国民航大学,夺回了象征CUBA东北赛区冠军的“金篮板”——他们去年曾在决赛中被同一个对手绝杀。王泽奇自己也获得了MVP(最有价值球员)的称号。但是,相比其他大学动辄砍下二三十分的球队主力来说,他的得分显得有些可怜——在东北赛区的七场比赛中,他只有两场突破10分,剩下的5场比赛分别为2分、3分、4分、7分、9分。在与中国民航大学争冠的总决赛上,40分钟的比赛他打了37分21秒,也一共只出手投篮五次、罚球六次,得到了7分。

在赛后接受媒体采访时,王泽奇半自嘲地说:“我是历史上得分最少的MVP了。”

“打死不投”

北京大学的10号后卫王泽奇在场上不投篮,这已经成为CUBA男子联赛中“公开的秘密”。整场比赛40分钟,他基本上只会出手投篮五六次,其他的时间他都把球传给了有机会的队友。在比赛时,王泽奇常常听到对方的教练冲着面前的对方球员喊:“别防他投篮,别管他,他不投!”听得太多,他觉得这种情节已经成了一种“套路”。

他在球场上打的是控球后卫的位置。对于王泽奇而言,充当球队的“炮弹输送者”已经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到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程度——有时候,即使面对投篮机会,他也会机械性地传球给其他队友。“打死不投”,这是他对自己球风最经典的概括。

与较少的投篮次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出众的助攻数据:在第18届CUBA联赛目前的7场比赛中,他一共助攻29次,在CUBA联赛全体男篮队员中高居第9位。在参加过的四届CUBA中,他一共给出149次助攻——而他自己一共才投中了113个球。

数据上并不特别出色的王泽奇,却在事实上掌握着北京大学篮球队的比赛节奏和所有队员的体能,而传球,只是他用来控制比赛节奏、分配队员体能的一种方式。作为球队一切进攻的发起点,他瘦削的背影其实牵动着整个球队的动作,“我一味地跑快攻,拿球就冲的话,整个队就都得跟着我跑。”

▲ 王泽奇担任的控球后卫位置被称为“场上教练”,需要时时刻刻针对场上形势制定对策。

担任被誉为“场上教练”的控球后卫的他,会时时刻刻针对对手的弱点制定对策:当发现对手内线很强、阵地战不占优势,王泽奇就会快速发球、快速转换,用传球带起全队的节奏;如果对手内线很弱,他则会压低节奏,少打快攻,逼对手打阵地战。

王泽奇的风格逐渐浸润入北大男篮的灵魂中,潜移默化地塑造了球队团队篮球的气质。在他看来,在场上的每个跑位与战术实施,都要服从于团队的整体战略。北大虽然有非常优秀的得分手,但在团队战术的实施下,北大男篮队员的得分会非常平均,“每个人得十分左右。”对手找不到主要限制的火力点,在防守端就会变得非常困难。这是我们北大男篮最可怕的地方。”

而本届篮球联赛王泽奇“打死不投”的趋势更加明显。相比过去四年,这一年他传球的次数变得更多,而这之后有了一层比掌握节奏、组织进攻更为深远的考虑:为了培养新人。为了球队的长远发展,今年的CUBA王泽奇基本“抛弃了出手权”,为了给队内新成员更大的发挥空间。“队长总是要比较有责任心的,我也考虑的比较长远。”

转型

“打死不投”并非王泽奇的天然球风,在清华附中期间,他的球风几乎是现在的对立面。彼时的他渴望突破、渴望表现自己,用得分来带动球队、征服赛场——即便是在有高中篮球联赛霸主之称的清华附中篮球队,他每场比赛的分数都能占到全队得分的三分之一。

他从小就喜欢《灌篮高手》,特别着迷于流川枫帅气而花哨的过人动作,觉得打篮球就应该“怎么帅怎么来”,每次过人、得分,都能引起场下粉丝的欢呼和尖叫。

同样来自清华附中、和他配合九年的队友郭凯,现在仍忘不了中学时那个“全能”的王泽奇,“他从初中到高中一直主力得分手或第二得分手、有三分有突破,能传球、能造2+1。”这对王泽奇现在的朋友们来说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说出来他们都不相信。”

在清华附中篮球队夺得五连冠之后,王泽奇作为清华附中篮球队的队长,顶着“全国冠军”的名号进入了北大男篮。初入大学的他仍难以摆脱攻击性的灵魂,在几位得分能力超强的球队“大哥”面前,王泽奇仍然渴望进攻,“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个水货”。

大一的他终于迎来了表现自己的机会:第15届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北京大学男子篮球队凭借强劲的实力在最初几轮中战胜了对手,王泽奇也确实在最初的几场比赛中,用强大的得分能力证明了自己。但随着后期对手实力越来越强,北大男篮的弱点也逐渐暴露:队员个人得分能力极强,但整个球队却像是“一盘散沙”。面对分工明确的对手,北大男篮越来越吃力——最终,他们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被华侨大学击败。

习惯于定义篮场的王泽奇第一次没能在参加的比赛中得到冠军。张扬了十余年的进攻灵魂,被没有得到冠军的失落狠狠碾碎。在离开赛场之后,有一句话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闪过:

如果没有冠军,什么都没有意义。

回想起那段日子,王泽奇觉得那是在用失败“交学费”。控球后卫王泽奇逐步发现了自己的使命:像球队大脑一样串联队内所有的得分手,组成一只强有力的攻击网。

他开始减少出手、减少进攻,一再压抑自己突破得分的欲望,不断地用传球构成球队之间的纽带。在2013年CUBA联赛中,王泽奇的投篮由第一年的78次锐减到49次,得分也由85分降低到66分。用一年的时间他逐渐转型成球队的大脑,掌控节奏、分配体能、调整展示,组织最高效的进攻与防守。北大团队篮球的风格逐渐形成:这一年,球队晋级总决赛,但惜败华侨大学。2014年CUBA联赛,北大男篮首夺总冠军,王泽奇也因此当选2014年度北京大学学生年度人物。

这个旁人会下意识认为艰难的转型过程,对于王泽奇来说却显得不是那么戏剧性——他自己的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没有不开心的情绪。虽然自己做的是原来不是很擅长的事,但只要给球队带来好处,我都是开心的。”说到这件事时,他一脸坦然。

好友郭凯想起那段转型时感慨,“他的转型是比较好的,他在适应球队,很对球队负责。”

封闭

每次听闻清华附中男篮再次夺得中国高中生篮球联赛冠军的消息时,王泽奇都会想起在清华附中封闭训练的日子。

清华附中篮球队是初高中合练,因此,初二的王泽奇已经正式进入了清华附中篮球队。那时的他弱不禁风、骨骼还没发育完全,还远远没达到上场的水平。每场比赛,他都坐在替补席上目不转睛地观察场上形势,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里填上师兄们的比赛数据。在训练时,他会抢着拎一大包球到球场;还会拿起训练场的拖布,在人来人往的地面上狠命地擦……他在球队里年龄最小,所有的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做。在他看来,这些工作是他“应该做的,而且应该做好。”

事实上,对于清华附中篮球队来说,小孩干脏活累活是个不成文的规定。“这也不是欺负。小孩要有眼力见,自己去拿了,大人也不会去帮你;但是你不做,就会有人提醒你。”在王泽奇看来,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这段拎球擦地的日子持续了近两年。在那段时间里,他每时每刻都期待着快点上场。为了提升实力,每天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后,王泽奇都会一个人穿过空荡的校园,跑到操场的空地上练习原地运球——半个小时后再匆匆忙忙地赶在十点前回到宿舍。为了尽早上场,学校的体育特长生或多或少都会私下给自己加练,但王泽奇是最刻苦的一个。

在拎球擦地的那段日子里,除日常上课之外,无论是校内校外都会有集训,哪怕是寒暑假,他们的时间也会被各种各样的训练所占据。在14岁的王泽奇的脑海中,填补那段日子的是一种可怕的单调:起床、早饭、训练、午饭、训练、晚饭、训练、休息。他印象最深的训练项目是长跑:每天,他们都要绕着大田径场跑上10圈。“每次跑,我都会冲着第一去。别人有很多人偷懒、套小圈,我从来不会这样做。”

事实上,在初二、初三没有球打的两年,王泽奇已经随队拿了两个冠军。但在他看来,这两个冠军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对于“期待得到别人的认可”的他来说,他一直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

机会出现在高一下半学期。在那一年的中国高中篮球联赛中,清华附中的主力后卫超龄无法上场,王泽奇第一次获得了球队主力的位置。王泽奇幻想过无数次以主力身份踏上比赛场地的场景会是怎样的,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的心里却无比平静,因为对他来说,“准备已经足够充分。”

不负众望的王泽奇带领球队捍卫了卫冕冠军的荣耀。经此一役,他被任命为副队长,也渐渐得到了教练和队员的认可。他感觉到自己在这片球场的影响力在不断变大,“起先拎球,没人关注你,后来渐渐有了粉丝,再后来粉丝就更多了。”对于王泽奇来说,粉丝是他努力打球的动力,而努力打球又会拥有更多的粉丝,“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高二的时候王泽奇成为附中男篮队长,带领球队再次得到了联赛的总冠军。他也渐渐成为球队的精神领袖。高三那年,他因届数已满未能上场,球队的总决赛打的相当艰难——最后一场才以三比二击败对手,而之前附中从来都是不留情地三笔零横扫。

队友郭凯回忆那场比赛,“他不在场,我们打的很困难。不过他那时一直站在场边,我们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2011年,王泽奇顶着全国冠军的名号被保送到北大元培学院,离开了生活五年的清华附中。对于北大,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能考上,原因则是一种“自卑”:

“我是小地方出来的,所以会有自卑,哪怕当了队长、做很多事还是会有一点自卑,会觉得自己的平台不是很高。”

破墙

王泽奇出生于河北省邯郸市峰峰县,一个人口只有60万、依赖煤炭资源发展的矿区城市。爬山、上树、玩泉水,这些构成了王泽奇的童年记忆。由于经济不发达,峰峰少年们的运动渠道非常单一:篮球作为最简单的大众运动,在这个小城市颇受欢迎。

随着王泽奇的长大,峰峰由于过度依赖矿产,环境也不断变差。承载儿时记忆的清澈泉水遭污染、山上的树被砍光——走出县城、去外面上学,成了几乎所有孩子和他们家长的渴望。“体育特长生”,成了许多峰峰少年走出家乡、追寻梦想的渠道。

王泽奇第一次接触篮球是在小学三年级的体育课。那节课他充分展现出了自己的篮球天赋,很快被觉得他“有灵性”的教练挖进了篮球队,当时,队里只有他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子,其他人全都是“五六年级的大孩子”。和他的天赋相比,小学篮球队的条件极差:训练设施不足、教练水平有限,甚至连一件像样的球衣都没有——比赛的球衣号码都是用黄白色粉笔涂成。

他当时选择篮球,是因为只有篮球才能给他团队的归属感,“足球很有团队的意识,但聚集那么多人并不方便。乒乓和羽毛都有隔离网,也没有团队的意识,只能自己一个人玩。拉丁舞就不是我的性格。后来又练田径,觉得孤单,就自己跑,不能和别人玩。”后来,他发现了打篮球这种“有意思”的团队游戏:“一个球,五个人、十个人都串联到一起了,也不寂寞也好玩也有意思。”

▲ 王泽奇很早就有了“团队”的意识,而这也成了他选择篮球的原因:只有篮球能给他团队的归属感。

在六年级时,王泽奇转学到了另一个小学,寻求更优质的训练条件。在这里,他才有了一件像样的球衣,“穿上后感觉自己很帅”。也正是从这里毕业后,他成功通过试训,“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清华附中。他还不知道,这个身份在外界并不不像在家乡那么简单。

来到清华附中后,王泽奇发现在这里“体育特长生”的含义和家乡并不同:他模糊地感受到周围同学对体育特长生那种若有若无的偏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会打球”,这些话语一直若隐若现地跟随在自己周围。

他感到不平,“生活中的很多细节可能会导致普通生对体育生的偏见,很多体育生的素质也确实有待提高,但这不代表所有人。”打破普通学生和体育特长生的界限,这是王泽奇初中以来的执念。

在清华附中,王泽奇开始为了这一执念而努力,认真注意生活细节,“我一直想做好自己,让大家改变印象,也给体特做个榜样。”在清华附中的环境中,他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剩下的时间全给了训练。

离开清华附中的王泽奇遇到了封闭训练中从未出现过的感觉:他逐渐意识到,篮球这项集体项目其实反映了生活中的一切。如果一味练球,思维不会开阔;一味地顾自己不管球队文化,也难以融入团队。他对篮球的理解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追求篮球与生活的融合。他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味埋头于训练,而是像普通学生一样活动、认真体味大学的丰富。

大一,王泽奇主演的元培微电影《下一站》,三天内点击量就突破了50万,收到了近万条网友评论;大二,他和《下一站》剧组中的朋友成立了北京大学影视创作协会;大三,王泽奇参与拍摄了另一部微电影《画未名》。相比带来的轰动结果,王泽奇则更珍惜拍电影的过程——在这些时候,他发现自己和普通学生别无两样。

“我突然发现原来他这么善于交朋友,包括年龄比我们大很多的,都会相处的比较好。”郭凯面对王泽奇进入大学后的转变也感到惊奇,“一下子感觉成熟很多。”成熟稳重,是教练、队友给他的评价。

王泽奇即将从北大毕业。最近,他准备论文答辩、备战第18届CUBA、处理繁琐的毕业手续、忙着实现自己的创业计划,忙得不亦乐乎。

“我还会在咱们学校读研究生”,他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研究生对于学校的归属感不会有本科时期那么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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