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三 1984，擂台赛“撞沉吉野”，江铸久连破五关
1984年冬天，天地初肃，朔风寒凉，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正是送别的时分，飞往东京的飞机即将启程，《新体育》杂志社的总编辑郝克强依旧在和一个年轻人执手话别，也许是看出来了面前青年的紧张和兴奋，也许是想起了二十年来中国围棋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或者，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些许胜利的信心，郝克强说，“记住你说过的话，日本人并不可怕”。
22岁的年轻人面庞方正，目光里透出的，是炽烈的战意和坚韧的决心，他只回答了四个字，却是字字重若千钧，像是曾经的铁马金戈落于棋盘，像是百年前黄海上的涛声阵阵炮声隆隆，在历史的长河里奔腾裹卷，从未片刻停息。
他说，“撞沉吉野”。
这个年轻人叫做江铸久，他即将前往日本，在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第三战里，迎战日方第二个出场的小林觉。这是中日两国在二十年围棋交流赛之后举办的新赛事，是中国棋手们的实力逐渐能够和日本豪强们分庭抗礼之后的结果。从赛制来看，双方顶尖棋手次第上场，胜者守擂，败者黯然，像是狼烟惊雷，英雄相会，天辽云阔里，以棋子为刀剑，以棋盘为城池，十九道纵横，一如鼓角旌旗雁门关，守的，便是悠悠岁月里一个民族的沉沉荣耀。现实的生活里鼓角铮鸣早随着时光东流渐行渐远，而这样的赛事，却正满足着人们对冷兵器时代英雄故事的所有想象。世界上最难的智力游戏，人类中最天才的聪颖头脑，写出的是围棋世界里最热血最豪壮的史诗，也成就着棋手们生涯年月里最光辉的那些日子，百岁千秋，清晰如昨。
（年轻时的江铸久）
在江铸久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已经拿下了一场胜利，面对日方先锋，击败了汪见虹的依田纪基，他执白棋赢了两目半，将目标是至少三连胜的对方直接送回了家，顺便还完成了聂卫平在开幕式上所说的，对于中国棋手们的期望，“每个人赢一场”。当然，或许这场胜利，对于中国棋手们而言，更多的是定心丸一般的意味。在这场之前，始终，都还是有浓郁阴云在中国棋手们的头顶笼罩。还记得1960年的第一次中日交流赛吗？那样的战绩，就是三代中国棋人们的梦魇，无论白昼暗夜，总会突然刺入人心，虽然中日之间的实力差别，远非昔日可比，但直到能够真正的取下一场胜利，才能让中国的棋手和棋迷们确信，哪怕面对日本最顶尖棋手们组成的阵容，我们也一样有着酣畅相争，甚至是取得最后胜利的能力。
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两队阵容
是的，最顶级棋手们组成的阵容。虽然1982年的惨败之后，日本就没有再在交流赛中派出业余棋手，还在1983年将四位九段四位八段组团派往中国，但是，相较于对于擂台赛的重视程度，此前的阵容，都还是显得星光黯淡了一些。一年前七连胜横扫中国棋手，并且在当年四月击败师兄加藤正夫拿下“十段”头衔，甩掉无冕帽子的小林光一，都没能担纲主帅副帅的位子，他将要在倒数第三个出场。在他身后坐镇中军的，是虽然丢掉了“十段”，却已经三连“王座”，并且曾经在本因坊战中完成三连霸，此刻已经从棋风凌厉无双的“天煞星”转型成“半目加藤”的加藤正夫。主帅大旗飘摇下，屹立的是日本的终身名誉棋圣，年岁已近花甲的老将藤泽秀行。
三位超一流，写就着日本人们对这次擂台赛的势在必得，而在大多数人们眼里，也许并不需要他们出场，比赛就应该宣告结束了。毕竟，另外五位日本棋手，也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一代豪强。
先锋官依田纪基五段刚刚十八岁，却已经是新人王战的冠军得主，并且在1984年杀入了名人战循环圈，少年天才风华绝代，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全是对日本围棋未来的期冀。第二个出阵的小林觉，是日本棋坛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刚刚在这一年升为八段，还是这一年日本棋坛胜率最高的选手。就是这样的两位年轻人，竟然就是这次日本派出阵容中仅有的两位尚未达到九段的棋手。天元本因坊双料亚军淡路修三九段，“天元”片岗聪九段，与石田芳夫并称“大小石田”的石田章九段，构成着中国棋手们杀向日本中军大营的一道道厚重城墙。八位棋手中，六位九段，四位当下和曾经的头衔王，这样的阵容，的确是这么多年来，中国棋手们能够对战的，最具实力的日本围棋阵容。
（日方副帅，天煞星加藤正夫）
相较于日本围棋的深厚底蕴，派出的八位中国棋手，在选择上倒是轻松了很多。倒不是因为中国人们并不重视这场比赛，而是因为，当时能够拿得出手，有实力在日本人面前争胜的中国棋手，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主帅副帅分别是聂卫平马晓春，三将四将是刘小光曹大元，这些棋手的入选，自然是情理之中，在全国个人赛中表现出色的钱宇平和邵震中也都没有什么争议的成为了代表团的一员，最后两个名额，则给了江铸久和刚过了二十岁的汪见虹。其实，这些人也基本就是几年来在中日交流赛上出过场的棋手了，在曾经那些和日本强手们的较量里，他们也在提升着自己的棋力。
一年的时间，中国棋坛的版图，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就在1984年，马晓春连下两城，在全国个人赛和新体育杯这两项最重要的比赛中，双双正面击败了聂卫平，这是改朝换代的讯号，若是没有中日之间的擂台赛，马晓春或许已经在这一年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但是，围棋世界最有趣的，也正是那些我们说不清楚的偶然性，每个人的命运就这样和这个国家的围棋命运紧密系联在一起，沉沉浮浮，不可分割。
面对小林觉，江铸久一如既往的棋风凌厉，更是在比赛中一举屠掉了对方一条三十一子的超级大龙，完成了自己的第二场胜利。接下来一场，迎战淡路修三，或许是围棋之神都选择了站在江铸久这一边，就在终局之时，淡路修三竟然错过了屠掉江铸久大龙的机会，纵虎归山，几乎是白白将胜利交到了江铸久的手里。在日本的两场比赛，江铸久完成了两连胜，加上依田纪基，已经有三位日本棋手倒在了江铸久果决的攻势之下。坂田荣男在致辞里所说的，日本只要出三个人就能够终结擂台赛的言论，算是彻彻底底被江铸久定义成牛皮，然后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江铸久胜片冈聪
在回忆录里，聂卫平写道，“我当然不相信他们三个人就能终结比赛”，“但即使五个人结束比赛，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大的胜利”。在很多棋手棋迷眼中，中国棋手们能够把三将小林光一打出来，就已经算是完成了目标，而这个目标实现的，未免太快了一些。又是一年的日历翻到最后一页，烟火照亮整个神州大地的刹那，中国围棋也迎来了崭新的1985年。二月份，在上海，江铸久击败了“天元”片岗聪，完成了自己面对日本头衔王的第一次胜利。在启程前往日本迎战小林觉之前，江铸久曾经对郝克强说，下一次，你还要来机场送我。这句话的意思，自然就是再连胜三场，从而能够第二次去日本，迎战第五个对手石田章。对那时的郝克强来说，恐怕只是把这当成是江铸久少年意气的豪言壮语，只是，江铸久却真的说到做到了。
重回日本，面对石田，江铸久的气势已然无人可挡，主动挑起劫争，并且打劫获胜后，石田章的败局已经板上钉钉。日本人眼里不可逾越的五道高墙，在江铸久一个人手里尽化灰烬，而曾经被视作只需要看看热闹压压阵就好的小林光一，也终于要亲自上场，为“围棋王国”的荣耀，努力力挽狂澜了。
1984年中国围棋大事录：
1984年5月，中国围棋代表团访问日本，聂卫平与赵治勋、加藤正夫各下两局，均告失利。马晓春两番棋败给加藤正夫，但赢下了桥本昌二九段。
1984年全国围棋个人赛，马晓春夺冠。
1984年年末，中日围棋擂台赛开战，依田纪基率先击败汪见虹，随后江铸久连克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片岗聪，最终在1985年3月击败石田章，完成五连胜。逼出日本三将小林光一九段。
1985年1月，第六届新体育杯落幕，马晓春击败聂卫平，结束了聂卫平在新体育杯上大的五连冠。
新体育杯决赛马晓春胜聂卫平
（未完待续）
（谢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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